近乡情更悦，农民住别墅

◎段华

三封，华容古镇也。

据明万历《华容县志》载：“此处有一寺，建自东汉，曰‘圣国’、魏曰‘兴国’，西晋赐今名”。寺名经三次赐封，世称三封寺。民间还传说乾隆帝南巡至此，分别讨口封于童，叟、妪的传闻，固而得名三封。

我的童年的一部分在三封度过。墨山的那棵见证日冦暴行的被称之为“剥皮树”的古银杏，至今还在我的记忆中挺着倔犟与尊严。三封完小升初中考试的钟声，还在记忆深处回荡着紧张与威严。

逝者如斯，一晃，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应家乡之邀，我再次走进记忆深处春风沉醉中的三封农村。

这是三封寺的乡村吗？

这也叫村？中关村吧？这分明是花园，是城市，是建在花园中的小城呀！

不，中关村没这感觉，这里看得见山水，听得见鸟叫，记得住乡愁。

这是村民的民居？有没有搞错？什么叫民居？半个世纪前的土砌墙盖茅草就是民居，如今司空见惯的火柴盒式砖混结构两层瓦房就是民居，而眼前分明是高档别墅小区，那种让我等工薪族多看一眼也是奢侈享受的富人专属小区呀！

不是吗？那错落有致优雅恬静地遍布于清翠竹林和绿树繁花之中的一栋栋别墅，造型别致，气宇轩昂。银白色墙面和宝蓝色屋顶，与绿水青山相映生辉。数十栋别墅，组成一个风格统一的宏大建筑群，而每栋的造型又各具个性。歌特式、罗马式的高贵典雅与徽派建筑的简约古雅，这两种几乎对立的风格和理念，在这里竟然融为一体，相得益彰！

新村坐落在被阡陌包围的山坡之上，成为这幅全景式山水田园画中的锦上之花。

有没有搞错？这里面住的是农民吗？

我怀揣问号，走进路口第一栋别墅，门口，一位温良朴实的老太太正带着小孙子在择菜。

“老人家，这房子是您家的吗？”

“是的。”老人家满脸喜气，清瘦的身板十分硬朗。

“您贵姓啦？”

“我屋里姓姚。”

一斑见豹，一叶知秋。一户姚姓村民，见证这个村乃至更大范围内农民居住条件的跨越性变迁。

姚家在上世纪70年代前，住的是洞庭湖区常见的茅屋三间。在改革开放之前，农民的衣食问题尚难解决，排在第三位的“住”自然是因陋就简，土砖加稻草是不二选择。当年我在华容南山公社插队落户，住的正是茅屋三间。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杜公描述的是成都平原和洞庭湖区茅屋居者共同的心酸，当然也包括姚娭毑。

“为什么不建栋瓦屋呢？”我明知故问。

“口吃灯草，说得轻巧！出集体工的时候，靠工分吃饭，一到春上米缸里刮起垮垮响，还起瓦屋？怕你想得发黑眼晕啰！”姚娭毑的语言功夫和赵树理有一比！

随着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行，包括姚家在内的华容农民逐渐丰衣足食。上世纪90年代，姚家告别三间茅屋，住上了不再担心为秋风所破的小瓦房。

这是一种遍布于湘北农村的方方正正的两层小楼，砖混结构，四平八稳，千篇一律，尽管其设计理念乏善可陈，但这种小楼也成了记录农民生活大获改善的立体符号。

住上别墅，姚娭毑全家毫无心理准备。在她的语境中，过去从没出现过“别墅”这个词，别墅别墅，别个屋里横也好竖也好，跟姚家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谁知这次住别墅就是和姚家有关，只要是原居此地的村民，均可享受美丽乡村建设普惠的阳光。政府将水电汽线等基础设施建设全包，规划设计费全免，就连建筑费用也有诸多优惠。姚家这栋300来平米的二层带阁楼别墅，自己出资不到30万，这在城里仅够付装修费。

城市哪有如此原生态茂林修竹，万紫千红，门前美池，屋后青山？这里的空气中没得汽车尾气，没有看不见摸不着的PM2.5，只有弥漫涌动的花草香，高度密集的负离子。作一口深呼吸，天然氧吧沁肺腑；装一面落地窗，水墨丹青悬眼前……

“这种房子住得惯吗？”我问姚娭毑。

“开始确实住不惯，醒着还以为在做梦。住了一段晓得不是做梦了，也就惯了！”

“是啊，这别墅梦就是中国梦的一部分啦！”我说。

“你说什么？”娭毑又听不懂了。

她何曾想到，别墅区有村综合服务中心、卫生计生服务室、图书阅览室、老年娱乐活动室，幼儿园，村民们与周边村庄乡亲们共享服务周到的公共资源，就连房前垃圾箱也比一般城市街道上的清洁，而昂扬挺拔的路灯更显得气度不凡了。

“乡亲们晚上做什么呢？”

“喋！”娭毑边掐菜薹边朝右边努嘴，顺着嘴的方向看去，小山坡上是一个宽阔亮敞的小广场。

“一到天擦黑，路灯照得亮喷哒，喇叭唱得清甜的，姑娘媳妇只涌的，一个个穿得花楞哒。”姚娭毑的形容词配套成龙！

“她们来搞什么？”

“跳舞沙！”

“哦，跳广场舞。您老人家跳不？”

“我？六七十岁的人哒，还跟哒年轻人去这么一会鬼仰子仰？”说着，姚娭毑下意识地模仿着手舞足蹈起来。

“您这几下学得很像！我看您很有广场舞的潜质。”

“钱子？跳广场舞不要钱。”

“不是钱子，是潜质！反正您可以学会。姚娭毑，跳舞可以返老还童，越跳越年轻。”

“说鬼话，就这么东边划两下，西边划几下，就越划越年轻？”姚娭毑又开始放手比划，脚也情不自禁地随着节奏挪动。

“对对对！就这样！”我拿起手机，准备趁她不防偷拍她的舞姿，后面传来领队催促上车的哨声。

“再见了，姚娭毑！”我挥手作别。

“下回有空屋里坐！”

“下回一定来！”我边道别边想，下回我带像机来拍广场舞，我坚信，那时候，广场上的婆娑舞影中，肯定能找到“东边划两下，西边划两下”的姚娭毑！

车开动了，我回望姚娭毑她们的别墅群，心里念着微信中看到的一句话：“城市套路深，我想回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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